“阿瑜,是我,别怕。”墨清涯嘴唇微动,吐露出几个字。

    寥寥数语,却让澹台瑜无比安心。

    在方才的人声鼎沸、步履匆匆中,澹台瑜第一次感受到了格格不入。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墨清泊救起谢以真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听到人群的议论纷纷:“谢以真怎么落水了?”

    周围人面色各异地打量着她,仿佛在质问是不是自己将她推下水?

    人们向来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澹台瑜无力地辩驳,她终于可以说出来刚才在太液池旁就想说出来的话。

    “嗯,我信你。别再想这些,你受了惊吓,好好睡一觉,我送你回家。”

    或是终于说出了压抑在心头的话,或是听到有人相信自己,或是听到要回家感到心安,澹台瑜不再心神不宁,她窝在墨清涯温暖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墨清涯低头望了一眼澹台瑜乖巧的睡颜,紧抿的薄唇终是松懈了几分。

    怀抱之人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她翩如蝶翼在眼下落有重重的阴影,为她光洁白皙的脸庞增添了一抹神秘莫测。

    墨清涯心想,傻瓜,我怎会不信你呢?且不说你心性纯良从不加害于人,以你之心思缜密,要是真想对一个人动手,怎么会将把柄交给众人?

    况且,我没有说完的是,在我站在藕香榭与人闲谈时,眼神一刻也未从你的身上离开过,我亲眼看见是谢以真主动找的你,她对你紧跟不舍,她向你扑过来。

    若不是你灵巧避开,掉下去的就是你了。

    在看到谢以真扑向你的时候,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甚至顾不上他人目光,在电光石火间正欲翻越栏杆跑出来。

    所幸,我看到了你灵巧的一避,掉下去的不是你。

    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一道窜出去的身影,是老五。

    我清楚地知道他的确和我一样看清了事情的原委,因为在我时不时将目光落在你身上时,老五也是如此。

    只不过不一样的是,我看到你安然无恙便停止了行动,正要为方才的劫后余生缓一口气,他却义无反顾地跳入了水中。

    傻瓜,我是说你,也是说他。

    依我之见,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老五没有误解你,更没有因为对谢氏女有别的心思才去救她。

    他那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啊。

    他一定是知道如果谢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无论如何都一定会百口莫辩。到时候众口铄金,你就算是清白的,也招架不住。

    况且此事还会引起澹台家和谢家的嫌隙。

    你当局者迷,只当他是误解你。他以为来日方长,会有机会和你解释此举是何意。

    他算无遗策,唯一没算到的是他对你有多重要。他的一个无暇顾及的眼神,都让你失魂落魄。

    他算无遗策,可是算没算到他这么做,又该和谢家与旁观他救人的王孙贵女怎么交代。

    傻瓜。你先休息吧。我说过,此去会让你一马平川。

    身后纵有洪水滔天,我也替你抵挡,不让风雨打扰你的好梦。

    墨清涯没有把澹台瑜交给她的家人,他径直将澹台瑜抱出了崇明门,放置在了将军府的马车上。

    马车旁边早早站立着他派人找回来的袖月,不等她发问,墨清涯就开口道,“你家主子在太液池边受了惊吓,眼下才刚刚入睡,千万不要吵到她。另外,回去后宜静养,这几天不要出门了。”

    袖月本来是去收集梅花上的雪水,听到水边有嘈杂声正准备往自家小姐跟前赶,就被墨清涯派来的人找到说让去马车跟前候着。

    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来,袖月差点再次进宫去找人,就看见六皇子抱着自家小姐回来了。

    不对,小姐怎么了要被人抱着?不对,为什么是六皇子?袖月来不及多想就听到了墨清涯一连串的吩咐,她情理之中连声应下,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六皇子指挥自己还挺顺手。

    澹台瑜一觉睡得极其安稳。梦中她又来到了幻境,水汽氤氲,白鹤引颈高歌,一切和她记忆中没两样,却少了一个浑身光华熠熠的人。

    她对着虚空一处地方失神地喃喃自语,“师尊你在哪,你带我回去吧。人间太苦,我不想在人间了。”

    她来到幻境时会带着在人世的记忆,是以方才种种她历历在目。她记得墨清泊淡然的一眼,记得人群的打量与窃窃私语。

    人间太苦,她想回到天界,做她无忧无虑的天界帝姬。

    可是幻境中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回复。她这才记起来,她的师尊因为闭关,已经很久没入过她的梦境了。

    她自在西北体验过揪心之感后,在太液池畔,又再次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她记得师尊曾说过,她体内有无忧无怖的法诀,这本可保护她一生顺遂,免于人世之苦。

    事实上她十三岁以前确实是无忧无怖。但是近年来,她体内的法诀结界似乎出现裂痕了,她偶尔会感到心忧。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如今一个爱别离就令她黯然神伤,遑论其他。她不想再面对人世之苦,就在幻境中冥想打坐,迟迟不愿离开。

    直到她的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她才意识到,她在人间还有亲人,父亲母亲和弟弟,每一个人都对她很好。

    如果她一直待在幻境中,那么人世的她就是昏迷不醒的状态,那样,自己的家人该多么伤心难过。

    她始终做不到狠心离他们而入,于是准备离开幻境。她知道,在她醒来后,又会忘记前生,忘记师尊,忘记幻境中的一切。

    澹台瑜睡眼惺忪之际,听到床边来自母亲压抑的啜泣声。

    秦雨婳原本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却一次一次为了她泪流满面。

    她睁开眼,只见到了守在一旁的袖月。

    “小姐您醒了?夫人方才守在这里,这会儿出去看您的药膳了。夫人守了您两天两夜,都没合眼,谁劝都不听。要是知道您醒过来了,一定高兴得很。”袖月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

    澹台瑜见状心里熨帖得很,哪里会责怪她,佯装生气道,“袖月你越发像个高僧了,念叨得我头都痛了。”

    袖月见小姐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和她玩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外界这两天有什么消息么?”澹台瑜就着袖月的手喝了一大半的茶问。

    就算袖月不说,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不就是那些人怀疑是自己推的谢以真么。更过分点,墨清泊救了落水的谢以真,虽说是为了救人,但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谢以真当时整个人都被水浸湿了,身体的凹凸有致都被墨清泊看了去。皇室为了谢氏名声,说不定赐婚的旨意都下来了。

    澹台瑜心里十分坦然,睡了一觉起来,那些伤心失神的事恍如隔世,她竟除了空落落外,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

    “小姐,”袖月看了看澹台瑜的表情,斟酌许久后,“宫里传出消息,上头要赐婚了。”

    澹台瑜一脸平静,果然不出她所料,这话本写烂的桥段,屡见不鲜了。

    见澹台瑜情绪平稳,袖月有点心急了,“小姐,你怎么还坐得住呢?听说宫里那位要给你和六皇子赐婚了!”

    澹台瑜听到这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你再说一遍?”澹台瑜怀疑自己没睡醒耳力有了问题,“你是说我和墨清涯?不是墨清泊和谢以真吗?”

    “先不管谢小姐了。”袖月一脸恨铁不成钢,“小姐,我可听说了,是六皇子拜托太后求到了皇帝跟前,说他一早倾慕于你,所以在太液池见你受惊忍不住出手相救。他还说了,他对你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越过礼教的行为。太后保媒时还说了,她早知道六皇子的心思,早有给你俩赐婚的打算。”

    袖月说得有鼻子有眼,叫澹台瑜忍不住问她是在寿康宫亲耳听到的吗?

    袖月哪里听不懂这是澹台瑜调侃的话,顾不上和她调笑,“好我的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靠谱一点。”说完顿了顿,“怪不得那日六皇子送您回来时,说了让你不要接触外人静养几天,原来他打得是这个算盘?”

    袖月还在为宫里贵人乱点鸳鸯谱气得气不打一处来,她原本看好的姑爷人选是五皇子,怎么一夕之间变成了六皇子?就连太后这个平时不管事供起来的金尊玉贵的佛爷,也掺和进来棒打鸳鸯。这祖孙俩搭台唱戏,真让人措手不及。

    澹台瑜却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你说是六皇子吩咐让我静养?”怪不得这两日她睡得安稳,连个上门来向她打听消息的人都没有。她本来还想着,一定会有人就那天谢以真落水的事对她指指点点,没想到都被墨清涯的一句倾慕挡了回去。

    于外人言,六皇子倾慕于她,太后早有赐婚的打算,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了,何苦陷害谢以真?

    再说,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谢以真对墨清泊的青睐有加早就落在有心人眼里了。一个青睐墨清泊,一个要嫁给墨清涯,两者又不冲突,我们天之骄女凤凰儿要动手陷害谢以真这个外来户么?

    那天的落水说不定就是意外,这个谢以真,落水就落水,哪时哪地不能落,非在我们凤凰儿面前落水,搞得我们无辜的凤凰儿都受了惊吓。

    看戏的人们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转过弯来,转眼就能自圆其说。

    况且澹台瑜在京都众人的眼里,可是自小看着长大的,风评极佳。

    澹台瑜想明白墨清涯放出赐婚风声的缘由,对他顿生好感,墨清涯又救了她一次。

    “袖月,你给逐云带个话,叫他给定安王府递个消息,就说我要给定安王道谢,感谢他送我回府。”

    澹台瑜心想着现在风声都放了出去,下一步该怎么走,她总要和墨清涯通个气,看看他的打算。

    逐云消息递得快,墨清涯那头也回得快,在他回来复命时就带来了第二日约在天香坊会面的消息。

    翌日,澹台瑜一身公子哥打扮,大摇大摆地进了天香坊。

    酒楼的伙计见到如此容貌出众的公子哥,脸上迎来送往的客气生动了几分,热切地将澹台瑜往里面引。

    澹台瑜出手向来阔绰,见到伙计的热切相迎,叫逐云给了他赏银。

    伙计拿了赏银欢欢喜喜地将她带到了订好的雅间。那名伙计边走边抛着银子,还在感叹今日真是运气好,先后遇见了两位画卷上的公子哥。

    而另一位画卷上的公子,正端坐在雅间等着澹台瑜的到来。

    墨清涯见到澹台瑜推门而进,先是有礼地颔首,示意她快就坐,紧接着就问她身体是否已经无恙。

    澹台瑜本就是情绪极度起伏下急血攻心,将养两日后早已无碍,便道自己已然无恙。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开口提赐婚的事情,而是开始用膳。

    天香坊是东市有名的酒楼,说是京都第一楼都不为过。来到这儿,可不得一饱口福。

    澹台瑜睡了两日,醒了之后没吃多少食物,眼下真有点饿了。

    等随侍在墨清涯身侧的剑阳打了个响指,伙计捧着餐盘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澹台瑜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食物,心下越发好奇,居然都是她爱吃的菜。她与墨清涯就餐的次数不多,除了几次遥遥相隔的宫宴,就是西征那段时间。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口味?

    澹台瑜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后疑惑地望向墨清涯,一道两道是碰巧,一桌子都是那就不是巧合了。

    “阿瑜忘了,我说过你从乌部回来时的扈从中有我的人。”墨清涯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对啊,他能在扈从中安插人手,难道当她还在乌部时,就不会安插眼线了吗?澹台瑜了然,复而思考起来哪个人会是墨清涯的眼线。

    哈哈哈哈哈……澹台瑜正苦思冥想时,耳边突然传来墨清涯的笑声,“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属实有趣。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阿瑜也有弄不明白的问题。”

    “是人都有不懂的的时候,我可不会不懂装懂,这是优秀的品质。”澹台瑜一吃到美食,放松了许多,连和墨清涯说话都没有以往的拘束。

    她只以为是美食的缘故,其实不然,她在心中早已将墨清涯视为可以对着撒娇讨巧的人了。

    “是赫桑朵。”墨清涯解开了她的疑惑。

    澹台瑜没想到,眼线竟然是她。赫桑朵是她在乌部的侍女,那两年几乎都是赫桑朵照顾在自己。她原以为墨清涯的眼线会是个洒扫的低阶宫人,没想到会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墨清涯的势力,居然可以做到将赫桑朵这样的高阶女官安插在乌部王宫。

    是不是自己就算当初不和达布勒做交易不换他出来,他也有办法脱困呢?

    墨清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阿瑜,你来救我,我内心欢喜得很,又是担忧。自是担忧让你身处险境了。诚然,我有办法脱困,但会多费工夫,而且难以收尾。”墨清涯声音诚恳,他将心里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仿佛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再没办法说出口了。

    没等澹台瑜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又听到他说,“阿瑜,我已向父皇恳求赐婚,虽是权益再三的缓兵之计,但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你愿意么?”墨清涯说完自嘲似的苦笑一声,“你必然是不愿意的,且不说此刻说这些话太过突然,就是你再三考虑后,也是不愿意的。”

    墨清涯又岂是不知道澹台瑜已经心有所属?他自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只是那时候她满眼都只有自家的弟弟,后来他们一道进学,他又看见她和其他几位玩得亲密无间,她总在他面前客气疏离。再到后来,她情窦初开,爱上了墨清泊。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而他此时说这些,又跟趁人之危有何区别?

    他不抱任何希望,只一吐为快。没想到一息之后,耳边响起少女清冽空灵的声音,“谁说我不愿意?”

    他猛然抬头,看见眼前的女子正望向他,眼眸如春水潋滟中有着他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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