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瑜因为册封郡主的事这几天一直在忙碌,裁剪缝制符合仪制的新衣、给各府回礼、大致了解出席宫宴的人物的牵连关系……

    桩桩件件,虽然很多事情都有婢女们替她忙碌着,但她还是忙得连出府的时间都没有,一来二去,视察铺子的事情就耽搁了。

    直到宫宴前夕,她还是没能出府。

    不过准备工作算是做好了,她如今已经了解了京都这两年的人员变动,不至于明天宫宴上被人称关系难住。

    正当她躺在贵妃榻上休憩,采星进屋俯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什么?他怎么这会来了?”澹台瑜起身伸了个懒腰。

    “那位……奴婢将他引到了花园,正在八角亭那边候着。”

    澹台瑜也不多说,直接就由婢女引着去了八角亭。

    等她走到八角亭时,就看到墨清泊倚靠在栏杆上,跟睡着了一样。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墨清泊跟前,没等她出声,墨清泊就睁开了眼。

    于是她便看到,一睁眼还是睡眼惺忪的墨清泊,在看到她的那刻,眼里瞬间有了星芒。

    “阿瑜……”墨清泊惊喜不已,起身道,“终于见到你了,你好吗?”

    “我不好,你怎么偷偷摸摸地进来了,登徒子!这都什么时辰了,被人瞧见了怎么办?”澹台瑜又惊喜又气恼。

    彼时已经是暮色四合,冬月的夜晚总是到来的早一些。

    “是我唐突了。我知道你回来的消息就连夜赶路,紧赶慢赶还是晚回来了。急着见你,一进城就来到了将军府,连王府都没回。”

    说着墨清泊看到了澹台瑜因刚睡醒未梳妆耳畔散落下的碎发,伸手就将碎发往她的耳后别去,“我本来是要以拜访澹台瑾的名义进来,可是听门房说澹台瑾没在府中,就偷偷溜进来准备找你,被你身边的侍女看到后传了话。”

    见他的手部动作,澹台瑜无意识地往后靠了靠,站在了离他一步远确定不会再有身体接触的距离,她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动作。

    “你竟是连王府都没回么,怪不得一来我就看见你在闭目养神。”这样看来,他确实一直在赶路。

    “是的。对了阿瑜,我已找到了焦尾琴,只不过刚才进来时不便携带,叫随行下属带回了王府。明日我再于宫宴上送给你。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他方才是偷溜进来的,拿着那么大的琴,属实不利于翻墙。

    墨清泊目光坚毅,弱冠之年的他,已经比两年前更加风姿卓越,沿途风霜并不能使他的风采折损几分,反倒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游侠味道。

    澹台瑜望着他这张熟悉的脸,心中突然有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在她两年后遇见墨清涯、遇见墨清湛、遇见萧羽时从未有过。仿佛她和眼前这人生疏了很多。

    见澹台瑜深思,墨清泊还以为是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拿来焦尾琴,惹得她不悦,又道,“昔日我们一道进学时,你常常提起向往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这两年我去了几趟江南,画了很多幅江南景色,还在临安府置办了府邸,就在你外祖家附近,我们有时间了可以一道过去玩,看看他老人家。”

    说着他像小孩献宝似的拿出了藏于衣袍中的画册,“这是其中一个画册,前不久刚在苏州府画的。”

    澹台瑜接过画册,一翻开就看到了一幅工笔画,精巧细致,画的是苏州拙政园的芙蓉榭——园林小筑,皓月当空,一一风荷举……美景跃然纸上,使人仿佛身临其境,还能闻到荷花香,不难看出作画之人的用心。

    她复而翻了几下,每页都是不同的美景,却都使人身临其境,不由得十分感动,“你还记得?”

    当时她还在明德院,每逢诗词课太傅讲起关于江南的诗句时,她总会听得格外认真,还在书册上做翔实的注解,偶尔偏过头来悄悄地对身边人说,“我真不愧是半个临安血脉,江南简直是我的梦中情地。”

    墨清泊点点头,“阿瑜说的话,我都记得。”

    澹台瑜抬眸看了他一眼,只当自己方才的生疏感不适应是没睡醒的缘故。又欢欢喜喜捧着画册看,复而低头闻了闻纸张,“不对,我还以为是画面生动给了我闻到花香草木香的错觉,现在仔细闻了闻,每幅画确实有不同的香气。”她抬眸审视墨清泊,眼神一如狐狸般狡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手里拿的画册纸张,不是普通的宣纸,是我提前浸泡了不同香味的纸张。比如我下一张要画芙蓉花,就会提前将纸张浸泡在有荷花汁的水里,待到风干后,再作画。有竹香的同理。”墨清泊的语气,明显有几分自豪在里面。

    澹台瑜再次被他的用心所感动,她自认自己疏懒倦怠,绝不会做到墨清泊这般用心。

    但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墨清泊将时间都用于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上,还有心力谋划争权夺嫡吗?

    他是否真如外表这般,对皇位毫不在意。

    可是普天之下,真的会有皇子对皇位没想法吗?

    澹台瑜自认与墨清泊自幼熟识,了解他的为人品性,但她第一次产生了疑惑。

    “清泊,你想当太子吗?”澹台瑜停下手中翻阅画册的动作,突然发问。她抬头直视着他,企图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少女声音清冽空灵,在冬月的暮色霭霭中显得格外清冷,闻言让人顿生寒意。

    墨清泊明显怔了一怔,他没想到澹台瑜在此情此景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叫旁观者看,很煞风景。

    如此良辰如此夜。

    坦白来说,澹台瑜也觉得煞风景,但她既然已经问了出来,就强忍着尴尬等待他的回复。

    墨清泊摇摇头,“我不想。”

    澹台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方才她一直屏息以待,连换气都没多换几下。

    墨清泊见她这个笨拙的样子,复而敲一敲她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时候不早了,画册留给你,我要走了。否则真成了登徒子。”墨清泊不羁一笑,转身就往院墙那边走去。

    澹台瑜跟在身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见眼前人没走几步,又返回来,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喜欢的是阿瑜,只想与阿瑜你白首偕老琴瑟和鸣,并不是在乎凤凰儿的名号与凤凰命格的传言。与我相处的是澹台瑜,不是小凤凰。”

    这下换澹台瑜怔了一怔,他居然知道她那一问的深意。

    墨清泊,墨老五,墨广平,愿你我相伴相守,塞北观雪,江南采莲,江海寄余生。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翌日。

    太极宫太极殿。

    大殿中央已经坐满了宾客,都是前来参加澹台瑜晋封郡主的宫宴的朝臣命妇王孙贵女。

    而此次宫宴的主角——长乐郡主澹台瑜还未现身。

    皇上皇后及妃嫔通常在宫宴开始前的最后一刻才出席,此刻他们尚未到来,是以如今太极殿中气氛轻松,众人都小声闲话家常。

    但话题中心绕不开今天宫宴的主角澹台瑜,不一会儿又有人提起了她。

    一位端庄富丽的贵妇人开口道,“久闻长乐郡主大名,但妾身没能亲眼见过,甚是遗憾。”

    紧接着有人嗤笑一声,“姐姐随着总督大人回京述职不久,有所不知,这位长乐郡主还是小姑娘时跟着澹台将军与夫人出席过多次宫宴,妹妹不才,曾与将军夫人打过几次照面,对夫人身边的女儿印象颇深,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来真是个美人胚子。”

    说话人是吏部尚书的夫人,话里话外,竟是暗讽总督夫人没参加过宫宴。

    总督夫人自然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悦地喝了一口茶,作势不再搭话。

    旁边的妇人见状搭话,“尚书夫人也说了,是几年前。西北苦寒,风沙莽莽,郡主在西北待了两年,说不定长成什么样子呢。”这位夫人的丈夫在总督手底下做官,是以处处维护总督夫人。

    “哼,美人在骨不在皮,”尚书夫人轻哼一声,不再搭话。她虽然承认那夫人说得在理,但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几年前当今的万寿宴上,她可是坐在将军夫人的身侧,对澹台瑜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

    其他贵妇人将这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但没人接茬说话。都是长期生活在京都的命妇,谁两年前还没听过“澹台有女,冠绝京都”的传言。她们也好奇,那个小姑娘去了西北一趟回来是什么样子。

    相比于贵妇人那边的针锋相对,青年男女这边的讨论欢快了许多。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爱慕美色的时候,但偏偏少年人脸皮薄,不肯明说自己爱慕美色,只说欣赏才名。

    人群中有一少年郎正高谈阔论,“长乐郡主可真是才思敏捷,多年前我有幸曾在峥嵘诗社见过彼时见过郡主一面,郡主博闻强记,就连男子都不遑多让,那日诗社行令,她可是拿了头彩。”

    说话人正是那年澹台瑜与墨清湛几人去诗社时遇见的学子之一,名唤郝逸云,是都御史家的公子。

    郝逸云见众人都被他的话语吸引,不免有些自鸣得意,接着道,“郡主才貌双全,冰肌玉骨,担得起一句冠绝京都。”

    “切,我看莫不是人云亦云,近两年谁人不知谢氏以真的大名,若是郡主真的才貌双全,为何京都第一淑女的名号是谢以真?”人群中一人提出反对意见。

    郝逸云看向那人,见那人是文渊阁大学士之子韩言归,知道那人爱慕谢以真,便故意不屑地说,“那是郡主这两年出使乌部,未在京都,不然哪里轮得到旁人?”

    他尚未言明旁人是谁,但在场的公子哥都知道,他指的是谢以真。

    身边自有和他一道见过澹台瑜的人为他帮腔,“郡主确实生得花容月貌,旁人与她相比,那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韩言归岂能容忍旁人对他的神女出言不逊,气愤道,“谢氏女祖父是当朝太傅,家学渊源,更是弹得一手好琴,女子光有皮相有什么用。”他在暗讽澹台瑜空有美貌。

    其实他也未曾见过澹台瑜,只是听旁人提起过,而且旁人提的都是称赞她的貌美,没说过其他才艺相关,他自然而然以为她是草包美人。

    郝逸云并不买账,“谁人不知郡主自幼入明德院与诸皇子一同进学,文武兼修,文承谢太傅,武随张岱屿,真要论起来,谢太傅教导郡主的时间可比孙女的长。”

    这一句又在明嘲谢家大房两年前才得以入京了。

    “巧舌如簧。”韩言归不欲与他多费口舌。

    “况且,当今都称赞过郡主有凤雏之才,圣上金口玉言,韩兄以为何如?”郝逸云祭出杀手锏。

    韩言归这下无话可说,偃旗息鼓,但在心里已经记恨上了素未谋面的澹台瑜。

    郝逸云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只是京都这两年来了太多朝廷新贵,隐隐有跃过他们这些京都世家之势。尤其那些新贵捧出了谢以真,为她赋诗,称她为什么京都第一淑女。

    敢情那些原来生于京都长于京都的贵女,都叫一个外来者比了过去?谁家儿郎没个姊妹,能咽得下这口气?

    偏巧他们自小看着长大众望所归的澹台瑜身负皇命去了乌部,没人与之抗衡,叫他们这些人产生了一种“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感觉。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他们也不是对谢以真一个小姑娘有多大意见,这是关乎世家与新贵之间的战争。

    所幸澹台瑜回京了。

    世家公子贵女终于能够扬眉吐气。

    男子席中的热切讨论自然引起了一旁女郎的注意,只不过人人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但品茶尝酒的间隙不时遥望大殿门口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们的在意。

    澹台瑜到底什么时候出场呢?

    只听殿外内侍一声唱喏,“长乐郡主到。”

    殿中之人纷纷停下相互寒暄的话语,屏息以待。

    千呼万唤始出来,澹台瑜在众人或期盼或打量或艳羡的眼神中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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