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澹台瑜于今日一席话间方知墨清涯一二,从前只当他中规中矩,板正如苍松,但这松是参天松,高耸入云,云遮雾绕的,叫人看不真切。

    如今诗社座谈后,便觉他仍有几分围场初遇时的青竹少年之感,少年如竹,竹叶上滚动的露珠正如少年时而流露出的一丝真情实感——陷入陷阱时无措却强作镇定,提及生母时悲怆却强忍不发,虽短暂易逝,却晶莹生动。

    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澹台瑜在明德院遇见板正如苍松的墨清涯时,总很难将他与那个青竹少年联系在一起。

    次年仲春惊蛰。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大昭朝惊蛰日贯有的习俗是祭祀神明,劝课农桑,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说是祭祀神明,更多的有踏青游玩的意味。

    这日,依制皇帝要率领后妃皇嗣宗亲朝臣去郊外山寺祈福。

    澹台瑜一早起来梳妆后,就随着父亲与澹台瑾一道入宫随驾前往郊外。作为朝臣子女,她与澹台瑾本不用去,奈何皇帝钦点过,凡是需皇嗣出席的重大宴会场合,澹台瑜、澹台瑾、萧羽同样得出席。

    祭祀礼成,圣驾宿在了灵泉寺。灵泉寺位于半山腰,因寺庙后山有一眼甘甜的清泉而得名。灵泉寺本是皇家寺庙,寺内规模宏大,可容百余人留宿。

    男宾宿在东侧厢房,女宾宿在西侧厢房。是以澹台瑜与澹台瑾及世子皇子未在一处。

    在分配好的斋房收拾妥当后,澹台瑜便领着袖月出了寺门。

    二月的风轻柔地拂过脸庞,山道旁碎如星子的野花漫山遍野,目之所及都是春意盎然。

    澹台瑜走在前面,沿着山道走走停停,呼吸山间清甜的空气,一路远眺仲春图景。

    走到一处露台凉亭歇了脚。

    袖月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打开,端出一碟雪梨山楂糕,又打开水囊倒出一杯梨汁递给澹台瑜,“小姐您尝尝这冰糖雪梨汁,夫人特别嘱咐了这是给您备下的,多放了好些冰糖呢。惊蛰呀,民间的习俗就是要吃些梨子。”

    澹台瑜自是心喜母亲的贴心,心里又开始挂念起她来。好不容易明德院放假几日,她和阿瑾却都得随驾出行,不能陪伴在母亲身边。

    “袖月,这里又无旁人,你也坐下吧,走了一路怪累的。”

    澹台瑜喝了一杯梨汁,又捏了一块雪梨山楂糕在嘴里细品着。雪梨山楂糕入口即化,清香爽口,又无过多甜腻,实在好吃得紧,这般口味,澹台瑾也是爱吃的。她望向盘里的糕点,寻思着给澹台瑾留几块,山寺斋饭清淡,他这几日想必会是食欲不佳。况且刚才出门散步走得急,没过去找他一道来,这个跟粘豆包一样粘人的弟弟,不知会气得怎么吹胡子瞪眼呢。

    “袖月,糕点我吃两三块就行,待会回去了把剩下的包起来给阿瑾和父亲送过去。”

    “小姐您就放心吃吧,将军和少爷的份儿,我都备好遣人送过去了。”

    澹台瑜闻言才优哉游哉地欣赏山间美景,又进了几块糕点喝了两杯梨汁。

    “小姐,我们出来有好一会儿了,免得将军和少爷待会心急满寺庙的找您,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坐坐就回去。”

    “良辰美景奈何天,何必着急回去呢。”熟悉的声音从凉亭另一边传了过来。

    澹台瑜转身向声音来源看去,果然来人是五皇子。

    “五皇子贯是孝顺,才安顿下怎的不向贵妃问安,这就有闲情雅致溜出来了。”澹台瑜语气轻快却夹杂着一丝促狭,打趣道。

    近一年多以来,三皇子已出宫建府,每逢休沐日去侯府或将军府找他们玩更便利些。可五皇子甚少出现在他们的玩乐场合,多数时间是在宫中陪着母妃抄经。

    “你还不了解我么,我自然也和阿瑜一样,是个贯会躲懒的。一院子的侍从来来回回地搬东西,听着人头痛,还不得溜之大吉。”墨清泊有意忽略掉她语气里的促狭。这小丫头的语气,横听竖听都像是在捻酸吃醋。皇兄出宫建府,母妃一人留在宫中,他生为人子,自是要多陪陪母妃。

    墨清泊不等人招呼就坐在了澹台瑜对面,拿起糕点吃了一口,直夸清甜,又使眼色给方才站到一侧的袖月。

    袖月知趣地退到了亭子外边。

    澹台瑜见他大喇喇地坐着,还惬意地吃着糕点,蹿起的无名火苗灭了大半。算了,看在他也喜欢吃梨糕英雄所见略同的份上,原谅他了。

    “好久没摸箫了,吃了小姐的糕点,我为小姐奏一曲抵债如何?”墨清泊擦拭了手,说着便拿起玉箫凭栏吹起了《琼林佩影曲》。

    山间鸟鸣与空灵萧声相得益彰,听得澹台瑜恍如坠入云端,如痴如醉。她只觉天边流云都浮在自己脚下,而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墨清泊修长的手。

    “喂,哪有你这样的人。”一曲罢了,墨清泊回到石桌前,瞧见的是眼前人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便弯起食指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诚心诚意地为你奏曲,别人想听还没机会呢。你倒好,不想听就不想听了,怎的还神游物外?”

    澹台瑜这才回过神来,心虚地摸摸自己的额头,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要我说,你哪有诚心实意的样子,每次都是这首曲子,不知在多少人面前吹奏过了,我看袖月都能吹上一曲了。”

    “这首曲子因你得名,自然只属于你,旁人听都没机会。”墨清泊语气热烈,言外之意是只为她一人吹奏。

    澹台瑜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又想起方才神游太虚时的幻象,脸颊飞过两抹红晕,“我不理你了。”说罢气鼓鼓地拎起衣裙跑开了。

    墨清泊差了她几步缀在后面。

    袖月看见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的样子捂住嘴嗤笑,她早就觉得五皇子和自家小姐之间的关系不寻常。

    一股脑儿跑到露台边的巨石旁,澹台瑜停下来俯瞰山脚连绵的屋舍,反复咀嚼墨清泊方才的话。她虽□□未通,却从墨清泊大胆的话语中嗅出了暧昧的气息。他是心悦她的。那她呢,也一样吗?诚然,她觉得五皇子与她性情契合,自进学以来他俩因躲懒同在一处的时间都比得上和自家弟弟在一块的时间了,称得上日久生情。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几息之间墨清泊已来到她的身后。

    听到声响,她转过身来,只见墨清泊转动手中玉箫,衣袂飘飘。见她转过身来,才挪步上前。

    “阿瑜,我心悦于你。”墨清泊一改往日的不羁散漫,满眼郑重。

    “嗯。”澹台瑜不知如何回应,只点了点头。

    “所以,你呢。”墨清泊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这里,也有我吗?”

    澹台瑜由着他的牵引,一时无话。

    在墨清泊逐渐黯淡的眼神中,她一字一句地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眼中懵懂的情愫似水,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阿瑜……”墨清泊听到她的回应,黯淡的眼神转瞬明亮,轻轻地抱住了眼前的人,唤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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