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为澹台瑜墨清涯二人赐婚的圣旨一道下来的还有另一道赐婚的旨意,赐婚对象是墨清泊和谢以真。

    与将军府众人接旨后如临大敌的景象不同,谢家大房一派欢天喜地的模样,谢以真如愿以偿,更是喜不自胜。

    几家欢喜几家愁,蓬莱殿一片愁云密布。

    如果有认识宸贵妃的人见到她这副模样一定会吃惊不已,向来以温婉可人著称的宸贵妃正在殿内大声斥责着来人,她素白的手绞着帕子,几乎要将帕子撕扯开来。

    “愚不可及,枉你自小接近澹台家那个丫头,眼看就要瓜熟蒂落,你倒好,一个英雄救美将我们的努力付之一炬。墨清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妃吗?”

    “母妃,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墨清泊望着眼前状若癫狂的母亲,终是没有将那日救起谢以真的缘故告诉母亲,就像他没有纠正母亲的用词一样。

    她不会懂这些,她也从没想过要懂这些。

    他从来都不是怀揣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澹台瑜,他是情不自禁地在与澹台瑜的相处中爱上了这个女子。

    她明艳聪慧,活泼俏皮,宛若误入人间的精灵,给他平静枯燥的生活带来色彩与阳光。

    他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当今昔日一个看似玩笑的安排,他不会与她一同进学,不会有陪伴彼此成长的经历,不会一起在演武场偷懒耍滑头,不会在课堂打闹。

    如果没在明德院遇见她,他只会成长为一个端正有礼的皇子,习文学武,按照预设的轨迹长大、出宫建府、大婚……

    偶尔在宫宴上看到她,如其他被她惊艳到的人一样,感叹她的美貌,但再无交集的可能。

    他十分庆幸当今做的那个决定,让他们有了一种更加有滋有味的人生。坦白说,在澹台瑜来到明德院后,他们几位皇子彼此的距离拉进不少。以前就算是他与自己的同胞哥哥墨清湛之间,都是客气多于亲情。

    认识她后的时光,是他前所未有过的一段快乐时光。

    虽然自母妃察觉到他的心思后,就不断在他的耳边称赞他做得好,她说将军府确实是争储的助力,有了澹台家的襄助,他坐上皇位指日可待。

    他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母妃这一问题。他该怎么说?他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志不在此?恐怕话一说出口,母妃就要以泪洗面,悉数她多年以来的筹谋与隐忍。

    她是当今最宠爱的妃子,最是温婉可人,怎么会允许别人看到她弃妇一般自怨自艾的模样。每次她说这些话时,总是以礼佛的名义带着自己去佛堂,为了掩人耳目,叫他抄写经书……

    以母妃的心计手段,要是得知自己并无利用澹台瑜之心,为了不让她落入别人手里,成为他人助力,恐怕要将她处理掉去。

    母妃这次是气狠了,连掩人耳目都顾不上,遣走侍从直接在大殿内厉声斥责。此刻他耳畔还有母妃断断续续的话,不过说的什么,他听不到了。

    他思绪早飘到了在太液池旁的那一天。

    在谢以真装作踩空扑向澹台瑜的时候,见惯后宫阴私伎俩的他几乎电光石火间就想通了其中曲折,谢以真要陷害她。

    他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她蒙此不白之冤?没作他想,他即刻跳入了水中,企图打乱谢以真的计划。

    只要谢以真被救及时身体无碍,澹台瑜自不会担上一个谋害他人的罪名,澹台家与谢家也不会生出龃龉。

    那日太液池旁人来人往,不少眼睛都在看着,事后论起,自然可以证明是谢氏不慎落水。

    但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谢氏性命无虞的基础上,不然任由人说破了天,还是出了人命,风言风语对站在她身边的澹台瑜多少会波及。

    可是,他却忘记了女子的清誉。他救了衣服被浸湿的谢以真,男女授受不亲,他又怎可全身而退?

    以至于后来谢家大房明里暗里传出要他负责的话语来,他才想到这一点。

    难怪他当时从刺骨的水里出来时,澹台瑜望向他的眼神是那般脆弱无助。彼时的他体力消耗巨大,身上又冷得发抖,牙齿都在打颤,脑子被水泡过转得缓慢,没顾得上读懂她眼神的含义就被侍卫带走了,甚至来不及和她开口说一句话。

    太液池旁发生的动静早就传到了当今耳朵里,当日在场的朝臣不少。事情都闹到这一步,当今只好赐婚,以成全这段英雄救美的“佳话”。

    与此同时,他又听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墨清涯要求娶澹台瑜,甚至太后出面替他保媒。

    他苦笑,原来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无形中伤害了她,所以上天要惩罚他,让她成为他的弟妹。

    看着殿内的凄风苦雨,他突然有片刻的释怀。似乎上天这个安排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墨清涯至少是个与她相配的人,而且墨清涯还没有恼人的母妃。

    毕竟要是自己真的与她共结连理,她要面对的是这么一位难缠的婆母……

    他甚至有些庆幸,没让她看见此刻在母妃面前被斥责的自己,有着如此不堪一面的自己。就让她记住那个永远笑意盈盈、逍遥自在的墨清泊。

    因走完六礼得小半年时间,澹台瑜与墨清涯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五月十六,那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宜嫁娶的好日子。

    本着好事成双,元丰帝大手一挥,将墨清泊与谢以真的婚期也定在了那天。

    自婚讯传开后,不少人到将军府送贺礼递帖子称要请澹台瑜赴宴,都被澹台瑜以准备嫁衣之类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一方面是她懒于应酬,另一方面她只想多点时间陪伴家人。

    日子不知不觉来到次年阳春三月。

    这天下午,澹台瑜和阮文君约好了要去西市游玩,主要是买上一些胡商出售的乳酪,拿回来做糕点。

    自从册封郡主的宫宴上她与阮文君结识后,两人脾性相投,常常来往。

    一架缀满宝石的宝马香车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从马车外观可以看出这是郡主阶品才有的规模。

    马车里时不时有一两声女子的嬉笑声传出。

    “瑜妹妹,你这都是哪里寻来的好本子?上面的故事一个比一个好玩。”阮文君靠在锦垫上正捧着一本书笑得前俯后仰。

    澹台瑜抬眼看了她一眼,“你若是爱看,我这里多的是,”说罢她顺手从马车内摆放的小桌几下方又抽出来一本新的话本,“还有这本。”

    墨清湛年前就将两大箱子的话本派人抬给了她,她无事可做时常常拿这些话本打发时间。

    侍女知道她的习惯后,会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比如马车里、罗汉床上、贵妃榻旁,摆上两三本书供她消遣。

    她与阮文君交好,有次阮文君来到将军府无意中看到了一本话本,就对写有波谲云诡的故事的话本爱不释手,以至于隔三差五找她来看书。

    说来阮文君也是个奇人,澹台瑜本想着借她几本书拿回去看,结果她说君子不夺人所好,硬是叫自己把包好的书放了回来。

    偏偏她还是个看书格外投入的人,每到紧张精彩的情节都会忍不住出声,甚至会拍手称快,还喜欢拉着自己讨论情节,对不平之事出声斥责。

    澹台瑜觉得,和阮文君相比,自己属实算不上对话本有多痴迷了。

    “阮姐姐,”望着捧着书沉浸其中的阮文君,澹台瑜灵机一动,“你不妨尝试自己动笔写些话本子?以你笔书你心,说不定还会引得一时洛阳纸贵呢。”

    澹台瑜时刻不忘操心峥嵘斋的生意。现下诗社这边虽进行得如火如荼,但峥嵘斋的主要收入来源还是文房四宝一类的物件,生意平平无奇。若是能有独家话本代理出售,好歹能扩充客源。

    峥嵘斋颇负盛名,所经销的话本必不能过于烂俗,而阮文君出身名门望族,又自幼随父为官在外,自是眼界见识高于普通人。

    最为重要的是,她还有对文学的热爱。

    “啊……”阮文君倒是没这么想过,“可是我若写了书,叫父亲知道了,我担心他面子挂不住。”毕竟在大昭,写话本的可都是一些落魄失意的书生,还没见过哪个有正经功名的人写过呢,遑论官家女子。

    “写书可以不用署真实姓名呀,以笔名代之,谁又会知道呢?”

    阮文君对她的提议动了心,“我可以吗?”

    “阮姐姐,”澹台瑜拍一拍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眼里充满鼓励,“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只管表达记录自己的想法,到时候出版事宜就交给我吧。你想想,用自己的笔尖创造出的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引发别人的讨论,受到别人的喜爱,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一个书里的世界由你创造,你是捏泥人的女娲!”

    阮文君终是被她说动了,点了点头。

    两人说了一路,在售卖乳酪的胡商店铺门口下了马车。

    澹台瑜甫一走出马车,还没来得及踏进店铺的大门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嘈杂,似乎是有人在打架。

    “怎么回事?”澹台瑜望了一眼那边,疑惑地问。

    立在门口的胡商伙计殷切地回答,“小姐有所不知,西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难免会有寻衅滋事的,小姐快点进来吧,还是不要扰了您的耳朵。”说罢伙计甩了甩肩上的布巾,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

    澹台瑜闻言正要迈出脚,却心有所感似的往发出打架声的那个地方瞥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剑阳?澹台瑜来不及多想,立马交代袖月带上几名侍卫送阮文君回去,自己叫上逐云穆骁和其余侍卫前去查看情况。

    另一边,剑阳和身旁两人被几位满身酒气地痞流氓打扮的人围成一圈,十余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巷口上空满是兵器碰撞声。

    看清状况后逐云附在澹台瑜耳边低声道,“郡主,剑阳武功不在我之下……”

    言外之意是能让剑阳左支右绌,这几人并非寻常地痞。

    澹台瑜点点头,示意逐云穆骁等人一齐加入战场。

    一时三拨人混战,场面异常混乱。不过新来的一拨人专打地痞,显然是来帮被围着的剑阳几人的。

    地痞们起初见澹台瑜跟前的侍卫都俊郎非凡,还以为是哪家府上的花架子,路见不平横插一脚的,没放在心上。交手十几个回合后渐渐力不从心,边打边出声道,“哪路好汉,可有什么误会?”

    逐云一言不发,一剑挑倒问话之人。

    打斗中剑阳看向站在圈外的澹台瑜,喜出望外,避开直直砍向自己的一柄长刀,急忙开口道,“郡主,我没事,快去救王爷,王爷被贼人追杀,朝放生池方向去了。”

    “什么?定安王也在?”澹台瑜闻言神色一凛,“穆骁善后,其余人去护卫王爷。”说罢自己拎起裙角也朝着西北方跑去。

    果然在放生池的石桥上看到了正在与地痞打斗的墨清涯。两个护卫护在他身边,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了伤。

    他赤手空拳,一个闪身就避开了地痞的迎面一击,眼看另一地痞就要从身后偷袭,没等近身,就被凌空一人踢翻在地。

    倒在地上的那人茫然地看向正整理裙角的澹台瑜,似乎不敢相信是眼前这个娇美女子踢翻的他。

    “看什么看,没见过英雄救美啊。”澹台瑜不以为然,复而转头望了一眼墨清涯,戏谑道,“图南兄,你是放火烧了地痞的老窝吗?”怎的惹了这么多地痞流氓。

    墨清涯自是听懂了她话里的调侃,无奈笑道,“就当是吧。”

    正当他俩对话时,又一批地痞骂骂咧咧加入了打斗,嘴里还满是不堪之词。但是那些人又与先前的地痞不同,看起来的确是这一带的地痞。

    一座不甚宏伟的石桥霎时挤满了人,一时鸡飞狗跳。逐云和其他侍卫一边要打那一拨地痞,一边又要顾及着这一拨人的性命,一时缩手缩脚。

    此刻人群冲开了澹台瑜与逐云他们,只有墨清涯站在她的身边。

    突然,凌空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直直朝澹台瑜后背射来,她正疲于应对周围的地痞,无暇顾及,只听桥头逐云大喊一声,“小姐!注意身后!”

    没等她反应,自己就被紧紧抱在一人怀里,熟悉的感觉,是墨清涯。

    箭矢擦着他的上臂斜斜插入青石板缝,还带有血迹。

    澹台瑜来不及错愕,低头望了一眼他的胳膊,“你受伤了?”

    “无碍。”墨清涯面上轻松,甚至没看流血的胳膊一眼。他小心翼翼地放开她,“小心。”

    藏在暗处的弓——弩手见一击未中,竟又搭上三根弩——箭,一齐朝两人射来。

    墨清涯复而一手护住澹台瑜,一手握住她的胳膊,用她手中的长——剑拦住来袭的弩——箭。

    唰唰唰,几只弩——箭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暗处更是有多支羽箭射向石桥,霎时间石桥上空仿佛下了一场箭雨。

    羽箭漫无目的地射向桥上的众人,数声皮/肉被刺破的声音后,避之不及的地痞倒在脚下,了无生机。

    但羽箭没有要停的迹象,逐云几人执剑躲避箭矢的攻击,一时自顾不暇。

    石桥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根本无法离开桥面,上空又有箭雨。澹台瑜见状略加思索,瞥了一眼桥下的流水,问墨清涯道,“你会凫水吗?”

    没等墨清涯回答,一支弩——箭又朝他俩的方向射过来。

    澹台瑜拉起墨清涯一个猛子就朝放生池扎进去。

    她不会水,自打跳进了水池就紧紧拽着墨清涯。桥面情况未明,他们不能贸然钻出水面,就一直远离石桥的方向游去。当然,是墨清涯游,她被紧紧拽着。

    放生池在西市西北角,池水与郊外的河水相通,他们顺着水流来到西郊,见四周荒芜,没有追兵才爬上了岸。

    澹台瑜看了一眼墨清涯受伤的那条胳膊。伤口泡了水,将周围的衣袖都染红了一大片,她不禁皱眉,“若不及时包扎伤口,恐会有感染的风险。”

    墨清涯甩了甩伤臂,“无事,伤得不深,只是血迹泡开了,看着瘆人罢了。”说罢嘴角不自觉被疼得抽了一下。

    “那也得包扎,水流干不干净不好说。”澹台瑜想到经常会有人在放生池放一些鱼类,她身子轻微地颤了一下。

    她小时候落过水,被有着淤泥的水泡过的感觉毕生难忘,自此她就对水有了阴影。

    “不行,一定要包扎,”澹台瑜态度坚决,见天色已晚,复而道,“城中情形不明,匆忙赶回城里定然不妥。眼下已是黄昏,城门不久就要落锁。不如暂且找个地方落脚,包扎妥当后明日再行进城。”

    墨清涯本不觉得受伤是多紧要的事,他还要回府处理这群地痞的事,况且以王爷之尊,要求守城将领打开城门不是难事。但他看到澹台瑜坚决的眼神点了点头。

    他俩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处破庙。

    庙里曾经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已经看不清楚了,空留一座庙宇伫立在西郊,任凭风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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