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以为大有不妥,”在听完了那人所奏之事后一直未吭声的太傅谢安宁突然出言反驳,“澹台瑾虽是天纵奇才,但缺乏实战经验,六皇子从未有过协同作战的经历,派遣他二人领兵打仗,恐怕会使得番邦嘲笑我朝无人可用,还望陛下三思。”

    一番话说完,年事已高的谢太傅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他执意如此,是为了自己的不忍。不忍看到两个学生沦为朝臣党同伐异的牺牲品。

    “太傅所言甚是,”一旁与将军府亲厚的朝臣接着说,“依前面几位大臣所言,澹台瑾之所以是不二之选,是因为澹台家与西北边军的关系非比寻常,可是,澹台瑾并非澹台家的血亲,西北边军买不买账另当别论,单就稚子挂帅这一点,不能服众。”此人也是不忍将澹台翎的爱子置于险境。

    “是啊……”

    “言之有理……”

    “依微臣之见,监军与领兵之人,应再做打算。”

    “陛下,臣愚见,”二皇子一派的臣子出列道,“澹台瑾不是血亲,可澹台家还有一嫡亲女儿……”

    “笑话,”没等元丰帝发话,有人出言反驳,“我泱泱大国岂能派一弱女子出征,颜面何存?此般无稽之谈就免了罢。”

    “非也非也,大人勿动气。且听我说完。既然澹台瑾是将领的不二之选,众位现在所担忧的不过是西北边军与澹台瑾之间的亲疏关系,若是陛下能封那小凤凰澹台瑜为特使,命她携赏赐随军出征,前往西北慰问将士犒劳三军,以彰显天子隆恩,边关将士身沐皇恩,岂能不尽心尽职?”

    顿时金銮殿中鸦雀无声,似乎都在静静地思量这番话。

    “这……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元丰帝摆摆手,大朝会就此结束。

    在内监一声“退朝”的唱喏中,百官如潮水般退出殿内。

    “你是猪脑子吗?为何要提议澹台瑜与他们一道前去?你是嫌老六他们与她的接触还不够多吗?”走出大殿数百步后二皇子在僻静的转角踢了方才如此提议的臣子一脚。

    臣子生生受了这么一脚,陪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澹台瑾够年轻,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身边,我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六皇子……”他用手在脖子比划了一下,“既然他的身份惹人非议,那就再派一个名正言顺的澹台家的人。其次,能除掉六皇子固然是好,若是不能,略施小计他轻则受伤重则性命垂危。皇子受损,作为主帅的澹台瑾难辞其咎,六皇子与澹台家的梁子就算结下了。澹台瑜日后又怎能嫁给他?”

    二皇子微蹙眉心,显然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可是,澹台翎一离京,我们就将他的一双儿女送往前线,不免有苛待忠臣之嫌,会落人把柄。”

    “这点殿下安心,方才微臣只是提议,谁人又知是殿下授意,况且最终抉择是在陛下手中,旨意是由中书省草拟并发出的,事后论起来,又和殿下有什么干系?”

    二皇子再想说些什么,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同样对册封澹台瑜为特使的提议纠结的还有当今的天子,元丰帝。

    散朝后他连朝服都没换,直奔太后的寝宫。

    “皇帝,你方才所说,哀家听明白了。虽然你是在问哀家愿不愿意那丫头同着我的孙儿前去,可你心中已有答案了。哀家就一句,你是皇帝,心中如何想就如何去做。”罗汉床上坐着的太后慈眉善目,用手拍拍皇帝的手。

    “母后……若世人论起,单就苛待忠臣之后一条,朕就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忍常人不能忍,是为天子。无论监军是谁,澹台瑜非去不可。身为将门之后,又是将来入主中宫之人,于忠于孝,她责无旁贷。皇帝无需有过多顾虑,权当一次考验。”

    太后自是愿意让澹台瑜与自幼养在他膝下的墨清涯一道前去,两人有个照应,加之前线危机四伏,人在危险的处境容易产生相依为命的感觉。她这是在帮孙儿升温与未来孙媳的感情。

    太后的一番话打消了元丰帝的顾虑,他终是舒展了眉头,只思量着何时颁布旨意。

    炕桌上置放的累丝香炉生出袅袅白烟,氤氲在两人之间,模糊了面容。罗汉床上端坐的这对高贵显赫的母子,各怀心事地沉默不语。

    澹台瑜、澹台瑾、墨清涯,三人的纠葛就这样被天子的一道旨意书写。

    在宫里来人宣读旨意时,澹台瑜方得知即将经历的变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大将军一等忠勇公之子澹台瑾学贯经史,天纵英才,堪当重任。今西北告急,弹丸之国屡犯我军边陲,为扬我国威,威振夷狄,特授尔为镇北大元帅,统领五万精兵,讨伐蛮夷,不负朕托。’钦此。”

    “臣澹台瑾谢主隆恩。”澹台瑾叩头领旨,一旁的澹台瑜也跟着叩头谢恩。

    “呦,大元帅您先别着急谢恩,还有一份圣上的口谕。”

    “另皇帝口谕,‘兹敕封澹台瑜为西征特使,携黄金三十万两,随军出征,犒劳三军。尔所到之处,如朕亲临。万望传达朕体恤将士之心,勉励边军。’”

    临了内监请出黄绸子裹着的尚方宝剑,双手捧着递给澹台瑜,“小姐,这尚方宝剑您收好了,陛下口谕,见此剑如圣上亲临。”

    “臣女澹台瑜谢主隆恩。”

    待宣旨的内监离去,在香案桌前接到圣旨的两人仍是面面相觑,一时面对这变故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这是何意?怎的就突然下旨让你我去西北了?”回到院子的澹台瑜依旧是一头雾水。

    澹台瑾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摇摇头,“不知道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我托侍卫去几位叔伯府上打听打听。”

    直到晚膳时分,打探消息的人方回了话,将朝议时的情形转述给他俩——西北告急,朝中无人可用。

    “难怪……难怪陛下会突然下旨委以重任。”澹台瑜恍然大悟道。

    “小姐、少爷,不如我立即修书一封,告知将军与夫人后再做打算。两位主子先拖着,不要动身。”刚打探完消息的逐云立在一侧,口干舌燥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

    “出征在即,没有时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告诉父亲母亲,他们也是徒增烦恼,白白在远路上担忧了。待返京时,他们自会知晓。”澹台瑜否定了逐云的提议,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是心有纠结,便出言相劝,“你自是听命于父亲,事无巨细理应汇报给他,但这不是隐瞒,是暂时不告诉父亲。你在外头跑了一圈甚是辛苦,去用膳歇息吧。”又唤来侍女将桌上两道未动过的菜拨给他。

    待逐云退下后,屋内只余下他俩。

    “要我一人去前线就罢了,还非得寻个特使的名头让阿姐也赴险。我明一早就去宫里求见陛下。”

    “且不说他会不会挡了你,你当真见到了能如何?请他收回成命?金口玉言,帝王又岂是朝令夕改之人。今已覆水难收,这趟西北之行,非去不可了。”澹台瑜少见地面色凝重,如今父母不在身边,全靠他们姐弟自己,她自当承担起长姐的责任。

    命她为特使,只是天子的口谕,无书面记载,来日就是旁人论起苛待忠臣之后有非议,也能掩盖过去。想来天子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层,才颁布的是口谕。她心下冷笑,暗叹当今天子真乃帝王心术的集大成者,也越发觉得伴君如伴虎不是假话,冷不丁的,就被老虎的獠牙咬上了脖颈。

    或许是她发觉自己方才过于低沉,短短几瞬便调整了情绪,将那些阴谋算计抛之脑后,压下了眼眸中的一团墨色,抬眸又是满目冰雪消融,柔声道,“西出阳关,阿瑾怕吗?”

    “我……我不怕,阿姐呢?”澹台瑾似乎仍旧苦恼于对方即将身陷险境,语气都有些微弱。

    “我也不怕,此番能亲眼所见爹爹曾驰骋过的疆场,好得很呢。”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那是怎样的西北?她只在父亲的讲述中有所耳闻,却无法想象。那是壮阔,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是悲壮,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北境的羌管悠悠,平沙莽莽,青海长云,关山明月,未曾一刻离开过澹台家,烙印在他们的血液与骨骼里,生根发芽,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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